骗子世家(85)

  “老叔恐怕不光是想家吧。”甄永信想了想,打算委婉地劝劝贾南镇,“我听说,你平日做生意时,让老叔当媒人,给你当孙子?”

  贾南镇红了脸,辩白道,“那有什么呀,演演戏罢了。”

  “老叔哪里是会演戏的人?”

  “有什么会不会的,社会就是一出戏,人人都是戏中人,你方唱罢我登场,有什么大不了的?”

  现今是寄人篱下,不比往昔了,见贾南镇把话说得这般硬气,甄永信收了口,不再言语。二人闷坐了一会儿,贾南镇回屋休息了。

  过了一夜,早晨起床,吃了早饭,贾南镇说要开门纳客,甄永信和琪友躲在贾父屋里喝茶。约摸九点钟光景,门童来禀报,说有几个客人上门买药来了。贾南镇吩咐一声,“请进。”自己身穿一身道袍,端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,一会功夫,门童领来四个老者,年龄都在七十上下。进了屋,向贾南镇拱手作揖。贾南镇也不起身,只颔了颔头,示意客人坐下。接下来,便听贾南镇向客人宣讲他成仙得道的传奇人生。等他把参茸还阳丹的妙处讲完,待在贾父屋里的一个徒弟开门出去,禀报贾南镇说,“师傅的小孙子现在要过来给爷爷请安。”

  贾南镇沉下脸来,说了声,“让他过来吧。”

  那门徒得令,回身进了里屋,向贾父使了个眼色。贾父登时一脸怒气,颤颤悠悠地走出屋去,到贾南镇身前跪下,问了声安。

  透过门缝,甄永信看见,贾父跪下时,两眼瞪得像斗牛眼。

  贾南镇坐在那里,爱搭不理地喝斥一声,“下去吧。”

  贾父吃力地爬起,一步三颤地回到里屋。客厅里的客人满眼慌惑,问,“刚才这位是……”

  “是我小儿子的小儿子,我最小的孙子,今年才一百二十岁,冥顽不化,不听我的话,不能长期服用参茸还阳丹,才这么小小的年岁,看他老成什么样啦?”说完,一脸无奈,叹息摇头。客人听后,惊讶不已,纷纷问清了参茸还阳丹的价格,掏钱买了回去。

  这一幕,惊得甄永信张口结舌,心想这贾南镇才离开自己几天,就如此老到,做出这等自己从没想过的大局。真是士过三日,要刮目相看。转念一想,觉得这种局,恐怕不是贾南镇的主意。毕竟,贾南镇心里孝心未泯,让他爹装扮他孙子,必定不是他的初衷,只有那辛丽兰,才会设计出这种局来。想到这里,心里一阵发冷,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。

  好在三天后,小喜子从锦州回来,带来几个道徒。甄永信不等贾南镇过话儿,自己就找到小喜子,打听起世仁的消息。

  小喜子大约二十上下,面色蜡黄,鼻梁旁边,长满了雀斑。见甄永信问他,转动几下眼珠子,存了戒心。直等贾南镇开了口,才如实把情况说了出来。

  甄永信得了消息,便要动身。贾南镇强留不住,只好由他去了。只是知道他二人身无分文,便去找辛丽兰商量。商量了半晌,辛丽兰从屋里出来,笑殷殷地说道,“甄先生大老远扑我们来了,多住些日子再走,干嘛这样匆忙?”不等甄永信开口,又抢着说,“谁料眼下甄先生急着要找世仁,我们也不好强留,免得耽搁了正事。照说呢,我们现今这房子是不小,只是外人不知底细,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。当初买这房子时,也是为开仙佛班着想,硬着头皮,抻着腰筋才买下的。今儿个甄先生要走了,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送给先生,这里有二十块大洋,先生也别嫌弃,带在身上,兴许路上有用呢。”说着,把钱递了过来。

  眼下,甄永信二人已是落难当中,明知这辛丽兰过于刻毒,也只得忍辱求全,接过二十块大洋,揣进兜里,带着琪友上了路。

 

 

正文 第27章(1)

  火车行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,到了北京站。

  寻着小喜子提供的地址,甄永信二人在东安菜市场北的老帽胡同,找到了那宗和家。据小喜子讲,那宗和是世仁在北京结识的好朋友,平日世仁就住在他家。那宗和素常和几个朋友,在京城干些碰瓷儿、调包一类小打小闹的大路生意,他是在街上翻牌时,给“大师爸”相中的,收在门下,成了世仁的至交。

  那宗和家住在一座四合院里。院里住有七户人家,那家住在东厢房靠近正房的两间。甄永信进了院,向一个正坐在门口拣菜的老太太打听,那老太太就拉起京腔,冲着那家呦喝道,“和子!你家来客了。”

  听了喊声,门里走出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人,揉了揉眼,问甄永信二人,“你俩找谁呀?打哪儿来的?”

  甄永信上前道,“我们从奉天来的,找甄世仁。”

  “甄世仁?他是谁?”青年树人问。

  甄永信立马明白,自己刚才的话没说明白,和那宗和对不上茬儿,赶忙纠正说,“就是那个叫甄怀宁的人。在奉天时,小喜子告诉我们,说甄怀宁就住你这儿。”

  那宗和听过,心里存了戒心,两眼像受惊的小动物,来回在甄永信二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,问,“你们找他干嘛?”

  “他是我儿子,我来找他的。”甄永信说。

  “你儿子?”那宗和还有些狐疑,“那你是哪里人?”

  “辽南金宁府的。”

  这样一说,那宗和消了疑心,侧过身来,对二人说,“请进屋里吧,外面怪冷的。”

  那家一共两间房,父母和小儿子住在里间,那宗和住外屋,床和炉灶挨着,中间一个隔断隔开。那宗和把二人领到自己的屋里,让客人坐到床上,转身到大屋取来茶壶,往壶里添了一把茉莉花茶,续上水,开始和客人唠了起来,问甄永信,“小喜子现在在奉天吃哪路饭?”

  “在一个一惯道的佛堂上帮忙,平日里外出开荒。”甄永信说。

  那宗和听过,笑了笑,说,“他那人还能成佛?”

  甄永信听出,那宗和话外有音,顺口问道,“他怎么不跟‘大师爸’了?”

  “心里太乱,”那宗和一边起身给客人倒茶,一边说,“两次了。一次是做完局后,他黑下一笔钱,‘大师爸’是何等人物?一眼就看穿了,他见躲不过,谎称***有病,家里急等着用钱。‘大师爸’见他是初犯,没和他计较;第二次是做完局后,他黑下一只金手镯,送给相好的。他早先是玩仙人跳的,那相好的,原是他的搭当。这回‘大师爸’就不听他哀求了,赶了出门。北京呆不下了,只好回奉天。”

  见那宗和闭口不谈世仁,甄永信心里着急,见一个话头撂下,趁机问,“我儿子现在在哪儿?”

  “你们来得不巧,怀宁上个月,随‘大师爸’南下了,去了上海。‘大师爸’的老巢在上海。”

  甄永信听后,心里一阵发凉,觉得这是造化弄人,处处和他过不去,把世仁幻化成大漠中的蜃楼,让他看得见,却总也追不上。“他现在在上海什么地方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说不好。”那宗和说,“您老知道,我们这一行,最怕人家端了底,平日‘大师爸’的底儿,是不让人摸的。不过您老也别急,我迟早会有怀宁的消息的,我俩老铁了,他走之前,就住我这儿,临走时告诉我,这次跟‘大师爸’去南方,再学一段,就打算跑单帮,一当有了定处,就捎信给我。您老要是有耐性,就在这里待着,一有怀宁的消息,我就告诉您。”

 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,只能听那宗和的安排。那宗和为人倒挺热情,让甄永信二人就住在他家。甄永信往炕上扫了一眼,推说在北京还有些别的事要办,还是住旅店方便。那宗和也不强留,朝窗外看了一眼,说,“您二位还没吃早饭吧,走,咱们一块出去吃点儿。”说完,起身往外走。

  昨天在奉天,辛丽兰只送给甄永信二人二十块大洋做盘缠,买了车票,所剩无几。眼下又没有营生,二人只好精打细算。见那宗和说要请二人吃早点,也不推辞,跟着就走。

  到了街上,找了家小吃店,要了三碗豆腐脑,一盘油条一碟芹菜凉拌花生米,三块王致和豆腐乳,三人简单吃了饭,那宗和又帮甄永信二人,就近找了家旅店住下。甄永信二人要了一个二人房间,管房的就带着三人去开门。这是一家在四合院里办的小旅店,房间都不大,光线也不好。好在住店的不多,清静。

  三人一同进了房间,挨着床坐下。甄永信往管房的要了壶茶。一会儿功夫,管房的就提着把铜壶进来。琪友接过壶,给每人倒了一杯。三人喝着茶,唠起闲话。

  “你怎么没跟着‘大师爸’去上海?”甄永信问那宗和。

  “哪里不想去呢?那‘大师爸’属实厉害,真想跟着去学些东西,只是放心不下家母,才留了下来。”那宗和说。

  “怎么?令堂身体欠安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那倒不是,”那宗和垂下头,叹口气道,“说来话长了,我本来姓和,三岁那年,父亲就走了,母亲拉扯我不容易,就又走了一家,就是我现在这个家。我成了拖油瓶的跟脚儿。我妈在那家,又生了我弟弟。我继父姓那,是满人,八旗子弟,一身的毛病,对我母子二人,说打就打,说骂就骂,受了他十几年的气。十六岁那年,我开始在街上混了,一天家里炉子冒烟,他就找茬儿,说我没把炉子生好,上来就是一个嘴巴。我再也忍不住了,顺手抡起菜刀,就要砍他,他那八旗子弟的本性就露了出来,见硬的就怕,两腿一软,给我跪下,我妈也吓傻了,顺势跪下求我,我弟弟也哭着求我。看在我妈和我弟的份儿上,我饶了他。这些年,我妈为了我,吃了不少苦,我不想让她再吃苦头了,日子穷富不打紧,关键是不能再让人欺负着。上个月,‘大师爸’要带我去上海时,思量再三,我还是留下了。”

  听那宗和说话义气,甄永信心里敬畏起来,喝了一会儿茶,又问,“那你现在做些什么?”

  “从‘大师爸’那儿学了一点,现在和几个朋友做些‘阿宝’一类的生意。”

  甄永信早先在奉天时,听说过做‘阿宝’的局儿,却不得要领,一直想得到做‘阿宝的门道,总也得不到真传,后来在奉天遇见了江南来的老先生,本想向老先生求教,不想那老先生却又不辞而别,悄然离去了。现在听那宗和提起,便脱口问道,“这‘阿宝’是怎么做的?”

  那宗和愣了一下,笑了笑说,“您老笑话我不是?听怀宁说,您老也是道上高人,怎么倒问起我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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