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狱之镣响惊梦(2)

 

 心下忐忑之间,那大人一拍惊堂木,好象唱戏似的,扬声喝道:“女犯林氏,看你年岁轻轻,一介女流,怎经的住官法严刑;如今铁证如山,罪责难逃,本府劝你还是从实招了吧!”

 

 以前我深居绣闺,即使偶尔见外人,也是众星捧月,神采飞扬的;如今却是披枷带锁、被人押着跪在一帮凶神恶刹的男人脚下,如何见过这种阵势,不由得苦笑一声,说道:“我,我,大人你要我招些什么?”

 

 那大人冷笑道:“好个刁蛮无礼的*婢,我念你年幼无知,才好言相劝,却这般不知好歹……来呀,给我大刑侍候!”

 

 衙役们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,顿时把手脚牢牢捉住,我只觉小腿上一阵疼痛,一头秀发被揪住狠命一拉,不由扑倒在地。想不到残酷的刑法这么快就要落到我身上,不禁倒吸一口凉气,心中又惊恐又悲愤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那大人只管叫衙役“上拶子”,立马就有一付硬木拶子套上了纤纤十指。

 

 拶子是专为审讯女犯时用的夹手指的刑具,也叫“拶指”。我眼前的这付“拶子”,是用五根比筷子略粗的竹棍穿上两条略细的牛筋制成,用刑的时候,令女犯双手并拢,把十个手指头伸进竹棍的夹缝中,两边绳子用力一拉,竹棍便收紧压迫手指。有分教:“拶子本是五根柴,能工巧匠造起来,虽说它不是杀人的剑,拶得我十指连心痛难挨。”

 

 衙役发一声喊,将绳子用力一收,硬竹棒便夹紧了手指。那拶子坚如铁石,手指哪能顶得过,十指连心,顿时痛得我面色苍白,手脚乱扭。衙役又用力一收,这一痛更是锥心刺骨,立时是面无人色,痛出了一身冷汗,浑身一个劲儿哆嗦,眼前堪堪一黑,竟疼昏了过去。那些差人都是熟手,见此不慌不忙,将拶子一松。悠悠醒来,只觉十指如裂,剧痛难忍。那衙役们心肠多么歹毒,见拶到快痛昏过去时就略松一松,不等我缓过气来,便又收紧。这样连拶数次,直整得我一颗心儿忽悠悠乱颤,死去活来。想我从前在家娇养不说,便是后来漂泊在外,也何曾受过这般苦楚。挨不到一时半刻,就忍不住大声哀叫出来。

 

 受刑时我是跪在地上,膝弯处被脚踩住,双手被钳夹着,头发被从后面揪住,丝毫动弹不得。每次收紧拶子,就算是痛到极点也只能拼命扭动上身,却减轻不了半分痛苦。片刻之间,巳是汗湿裙衫,瘫软在地。不但满脸是汗水淋漓,连身上的衣衫也从里往外湿透了,湿漉漉的紧贴着腰身,把高耸的乳峰,凸凹起伏的曲线都勾勒出来,让那帮禽兽般的衙役尽收眼底,真是狼狈不堪。

 

 昏昏沉沉之间,觉得手上的拶子松开了,这才转醒过来。一个衙役揪住头发,扳起我的头来,问了我一句好象是“招不招?”,我已经奄奄一息,口中只是吁吁娇喘不止,哪还开得了口。

 

 六、骤雨苦刑,摧得娇体芳心残停了一会儿,耳听的堂上一声大喝“夹棍伺候!”,不由的魂飞魄散,、只听“当啷”一响,一付绕着粗绳索的黑漆木夹棍己摔在面前。两旁立时扑过来数名衙役,将三根锄把粗细的硬木棍套上了我的小腿脚踝。

 

 那狠心的大人手拍惊堂木道:“上刑!”

 

 两边衙役一声大喊,将绳索使劲绞动,只听得木夹棍上咯吱吱响动,三根硬木猛地将腿骨狠命一夹。这一下只疼得我心胆俱裂,浑身扑簌簌一阵颤抖,瘫软的上身陡地直直挺起。刚才拶指时的剧痛已到了身心忍受的极限,但怎么能与这夹棍刑的撕心裂肺相比!我从心底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,心口一股火腾的窜上来,眼前金星乱冒,两耳轰鸣,立时不醒人事。颤抖的娇躯斗然一松,不由自住向后倒下去。

 

 早有衙役抢步上前,一把揪住我的头发,将上半身拎了起来,一碗冷水劈头泼了下去。我被冷水一激,只觉得脸上胸前冰凉一片,不由得打了个冷战,悠悠醒来,立时感到十指和胫骨处剧痛难忍,心头酸痛无比,泪水扑簌簌的滚落下来。

 

 不管堂上怎么连声催问,我只是放声大哭。那大人咆哮大怒,公案拍的山响,大叫“拉下去,把这*人拉下去……”

 

 两个衙役当下架起我来,拖下大堂去。

 

 我以为审讯完了要押回牢房,虽然手指和小腿上疼的厉害,但想到娇怯的我居然熬过了过堂这一关,不禁松了一口气。虽知他们下了大堂并没有往监狱那边走,而是七拐八拐,把我拖到了堂后的一间石室。

 

 推门进去,里面光线很暗,弥漫着刺鼻的霉臭和血腥味,中间摆着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,靠墙树着一条血迹斑斑的长凳,横木两端缠着几条铁链绳索,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皮鞭、铁夹、方枷和一些奇形怪状的刑具,几根黝黑的铁钩和链子从屋梁上垂下来。火盆放射出来的红光,照着那一堆横七竖八的东西,叫人不寒而栗。

 

 看到四周的这一切,我的脸变得煞白,只觉头晕目眩,从心底望外透着凉气,浑身一阵阵发冷,衣衫也簌簌的抖动起来。不知有多少不幸的女子曾在这石室里惨遭毒刑,而自己被押到这里,也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!不,不,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,突然转身疯狂的向门口冲去,可是一个大汉伸手轻轻一推,我就像根稻草一样摔倒在地。

 

 两个狱卒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把我拖起来放在长凳上,麻利地解开了身上的枷锁。我的身子一触到那木凳,顿时感到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,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。似乎所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全动起来,爬到我身上,咬的咬、掐的掐。狱卒把脖颈用锁链锁在木桩上,用横木上的铁链捆住胳膊,双手用绳子吊起来,双腿也被分开呈大字形,捆住脚踝拴在两边的柱子上。我就这样仰面捆在长凳上,长发披散,衣裙破碎,四肢一动也不能动弹,只能任由他们摆布折磨。

 

 我紧闭着双眼,很奇怪,在大堂上时我还惶然不知所措,等到被绑在这刑架上的时候,心情却异常的镇定下来,到了这一步已无处可逃,只有以这娇弱的躯体、并不那么坚强的心,去承受那无法想象的残酷的蹂躏。可是我一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啊,为什么偏要让我去承受这一切?不争气的泪水就不停地从眼角涌出来。

 

 接下来的时光一直是在持续的煎熬和间断的昏迷中度过的,直到后来我都一直无法确切的用语言描述出来。皮鞭像黑色的闪电一样挥舞,撕碎的衣片随着点点血泪飞扬,翻来覆去的昏迷,然后被弄醒,再昏迷,……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接触过了各种花样的刑具,柔韧的皮鞭,锐利的钢针,冰凉的冷水,滚烫的烙铁……,每一寸肌肤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刺激,夹,拧,戳,勒……,我的喉咙里发出各种凄惨的声音,先是尖利的,后来是嘶哑的,最后是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。肉体在刑具下抽搐蠕动,时空在噙泪的眸子里扭曲模糊,肉体上的痛楚仿佛汹涌的波涛,一浪接着一浪,击碎了脆弱的意识,把我的心淹没在深渊里。

 

 七、牢槛暗暗锁娇娘,身心憔悴梦回殇当意识又一次从痛楚中浮起来时,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地牢里,我知道那一段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。伴随着意识醒来的,还有肉体上的感觉。虽然没有了审讯和酷刑,但那次刑讯造成的创痛却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折磨着我。瘦弱的肢体上到处是难以愈合的伤口,破碎的衣衫下布满了青紫的淤痕。被夹棍夹过的小腿胫骨不知是不是裂了,疼的根本不能动弹。尤其是胸口被烙铁烫过的肌肤已经红肿溃烂,不停地流着脓水,轻轻一碰就火辣辣的疼。

 

 虽然我已经被折磨的遍体鳞伤,但那些讨厌而累赘的刑具却一件也没有撤掉,日夜碾磨着伤口,使人痛楚万分。起初的日子里,我一直昏昏沉沉的躺着,脸烧的滚烫,手脚冰凉,没有水,没有伤药,也没有人管,狱卒只是在每天清晨过来,隔着栅栏看一看人犯是否还活着。短暂的清醒时,我害怕的发抖,我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姑娘,还有许多青春美妙的年华,我害怕在这个孤独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死去,然后被人遗忘;我为从前自己的放纵虚度年华而后悔。后来,我苏醒了,再没有昏迷过去。

 

 对受了大刑的肢体来说,镣铐和枷锁就是一种煎熬。被拶过的手指肿胀得什么也碰不得,每天的牢饭很少,我只能伸长脖子像小动物一样舔食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。蚊虫一天天稀少,地牢的石壁也渐渐凉了,可没有人给我被褥,裙衫已经在刑讯中被撕扯得破烂不堪,遮不住赤裸的肌肤,完整些的也脏得不成样子。我整天神情恍惚,蜷伏在角落里,娇躯在煎熬中一天天消瘦下去,却是“素手纤纤怎堪铐,蛮腰瘦瘦不胜枷”了。

 

 牢狱里的日子是难熬的。除了狱卒毫无来由的呵斥,再没有人对你说话,我认为狱卒和领导一样,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。不仅时时刻刻监视你,还要想各种花样来折腾你,还要检查卫生(天哪,监狱里还有什么卫生可言),突袭查岗,不按规定穿囚服扣分,不戴标识(就是枷锁)扣分,囚禁期间办私事(解手)扣分,……。最可气的是有一次,好不容易把整间牢房收拾好了,狱卒却说领导有会不来检查了。对女犯人(同志)来说,还要忍受狱卒的骚扰,应付同犯勾心斗角的猜疑……对不起,呵呵,扯远了。

 

 牢墙上的石块和栅栏的木桩已经被我数腻了,连手脚上的链子有多少个环我都一清二楚。有时我拖着手铐用小石子在牢墙上画一些东西,我的丹青绘技还是满好的,尤其擅长白描,在外边时颇得姐妹们欣赏。我还偷偷的写了一首古诗,名字叫“昔园旧梦”,是回忆我入狱前的自在生活和在牢中的遭遇和感悟的,诗中有“秋絮连绵结霜迹,晚灯寥落照伊人。风带残荷脉脉香,径连秋草丝丝长。昔园栀子寂寞红,落叶满阶吹不扫”之句,读来令人倍感伤怀。

 

 大多时候,我扛着枷锁蜷缩在墙角里,玩弄着从枷角垂下来的一缕缕头发,想起从前自由放纵、无拘无束的日子,闺房的温馨,后花园的嬉戏,姐妹们的欢乐,还有漂泊的辛酸,官吏的刻薄,所有这些不停在脑海里浮现,依然历历在目,忽而像愉悦的幻影,忽而又像怪异的恶梦。在幻想中我常常会忘记周身的痛苦,忘却了自己身在那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