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雪海(2)

其实这一日攀山越岭,林欣也早已疲惫不堪,只是不愿意在姜韵面前示弱。她等了一会,见姜韵实在无法自行起身,便走到近前,伸手拾起地上的绳根,用力一拉,姜韵上半身被她拽了起来,双膝顺势跪倒在草地上,她有些屈辱感,觉得自己这样的反绑跪姿就像是古代市场里待沽的女奴,转念又一想,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特务和反革命,或许连女奴的待遇都不如呢,还计较什么呢?于是便紧拢双腿,低垂着头,以求跪得更端庄些。这样血流上涌,颈绳深嵌,呼吸更加艰难,眼前金星乱迸,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,身子摇摇欲坠,眼看就要晕倒。

林欣见势不妙,心中倒也有些慌乱,姜韵的身体状况倒是小事,可这次押解任务要是出了什么岔子,自己的政治前途恐怕会因此受到影响,她赶忙扶起姜韵,让她斜靠在路边的山石上,自己也在旁边一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坐下。她擦了擦汗,解下身上的水壶,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水。

姜韵倚靠在青石上喘着粗气,过了几分钟,才慢慢调匀气息,心里面好受了些。颈绳迫得她头向后仰,高吊的手臂又逼得她身子前挺,因捆绑而塑造出的昂首挺胸的造型总是不太自然。她习惯性的努力挺起胸部,试着活动一下脖颈,顿时感到又酸又涨,丰盈的胸脯因身体绷紧而越发挺拔。这一路高高低低地走过来,已是异常痛苦,这一停顿,更感到浑身燥热,汗流浃背,俏脸憋得通红;加上长时间的捆绑,身体和绳子接触的部位都已由初时的疼痛转为长时间的麻木,各处关节胀痛难忍,淤血多时。她润了润干涩的嘴唇,走了大半日,不曾方便,也不曾喝水,现下早已是口干舌燥,喉咙冒火。下面偏偏似钱江翻涌,河出伏流。只是她素来矜持,如此羞愧之事,自难以向小自己七八岁的林欣启齿,林欣生性大大咧咧,自己在山沟里方便了两次,却也不曾想到姜韵的苦楚。

“你—喝点水吧!”林欣的声音还是冷冷的,让姜韵感到很心寒。她摇摇头,脖子上的绳索和柔嫩的肌肤摩擦,麻辣地感觉有如受刑,绳子稍稍移位,原先束缚的地方立时现出一道醒目的红痕。林欣固执的把水壶递到姜韵的嘴边,眼睛却不去看她。姜韵只好费力扬起头,很小心的把嘴对着壶口,轻轻的喝了两口,下咽的时候颈绳回扣,喉咙被勒得剧痛,像扁桃体发炎一样。清凉的水逾越了重重阻隔,渗透到五脏六肺,姜韵又小嘬了两口,如饮甘霖。

“谢谢你”。姜韵望着林欣,不无感激地说。林欣生硬地拿过水壶,好像她的感激对自己是一种侮辱。但一接触到韵清澈的眼神,她心中不由得一颤,竟然俏脸一红。

天色向晚,夕阳西沉,漫天的霞光染得满山遍野如仙境一般。林欣抬眼看去,姜韵的整个身子都沐在鹅黄色的柔光之中,显得圣洁无暇,淡洁温雅。绳子和旗袍共同勾勒出她玲珑的身姿,冰雕玉润,楚楚动人。

林欣具有与生俱来的革命意识,深知旗袍是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产物,但此刻穿在姜韵身上,却显得如此妩媚动人。人对于美的欣赏是超越政治范畴的,虽然林欣很理智的认识到这种想法是极端错误的,但对于美感的追求和向往还是不由自主的自心中蓬勃萌发。

山风吹过,林间簌簌草叶之声,宛然天之合奏;暮霭四合,淡淡的雾气荡在林谷山涧,飘忽不定;残阳如血,归鸦阵阵。林欣看了看姜韵,她樱唇微抿,娥眉轻蹙;额前的散发和旗袍的下摆在清风中荡漾,娇怯柔弱之态,着实堪怜。林欣走过去,解下姜韵脚上的绳子,又将高吊着她手臂的绳索略松了松,使上下臂呈九十度直角。腕上的绳子一放,对脖子的束缚也缓了一些,姜韵顿时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。林欣不无讥讽地说:“千金大小姐,歇够了吧,我们该上路了!”

歇了这一会,姜韵也感觉轻松了一些,她努力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,缓缓地站起身来,走了两步。不想坐得久了,足踝处有一直被紧紧绑着,腿部的血液循环不畅,出现麻痹症状,足尖一点地,便如万针簇扎一样。饶是她沉静腼腆,此时也不免惊声呼痛。

“天快黑了,还要再翻过一座山才会有人家,此处山高林密,常有野猪出没,日落后再行路更是危险,我们还是快些走吧。”林欣对于这一带显得很熟悉,她拉过垂在姜韵身后的那根长绳,攥在手中挽了一圈,轻轻地抖动着,似在催促姜韵快些上路。

姜韵的腿部酸麻未减,下部又胀痛难忍,此时移行寸步都很是艰难。林欣看在眼里,觉得她小题大做,实在娇气,于是全然不顾,拉起绳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。林欣在军队受过特训,力气颇大,绳子一紧,姜韵就感觉浑身的骨骼都被勒得生疼,只得紧一步慢一步,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。绳劲松松紧紧,姜韵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头牲畜,身不由己地被林欣牵拉着,一步步地走向命运的深渊。